无声的安抚也会是一种疗愈

作者|吴喜荣

对我来说那是一个意义非凡的下午，把患者的治疗完成后，就想着坐下来看一会《医务工作者的动机访谈》这本书。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在反复细读，领会书中其意。边看边思考：只要用心，医患的沟通交流并不难，但要触及动机，促进改变，却实则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翻开书不久，同事曲医生过来找我帮忙，说我们的一位患者又开始焦躁不安，闹情绪，不接受康复治疗，更可怕的是她已经两天没睡觉了。这位患者的状态，以往也有类似情况，但这次比以往更厉害啦，从前一天晚上到那天上午已经打了两支镇静剂啦，还是无效，患者一直处于亢奋的状态，家属们都很焦急又无奈，让我帮忙去疏导一下。

这位患者除了有原发病（高血压，糖尿病，冠心病）、脑梗塞后遗症外，还有躁郁症多年的病史，长期应用抗精神病类药物，效果不好，时常发作，好在我们的关系相处甚好，患者及家属比较认可，有了信任的基础，相对来说，我这个专业的疏导工作也便于介入一些。

匆匆赶往病房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她目前的状况该如何介入呢？同时也有担忧：担心她会有自残现象，或心脑血管意外的发生。当我进入病房，看到她在病床上正用单侧肢体撕扯着被褥，并声嘶力竭哭喊咒骂，看着她女儿无奈又沮丧的倚在墙角，我的心情也瞬间沉了下来。此时，老太太满头满脸的汗水浸湿了头发，口唇粘附着白沫不停的喊骂。给我的感觉是：她已很疲惫，但还是要费尽全力去诉苦，去嘶骂，言语已凌乱，没有头绪。在她以前零零散散的诉说里，我得知：她在年轻的时候，受到过刺激，她心里一直过不去这个坎。看着这种情形，站在床边，我足足愣了一分钟，脑海里浮现出疫情期间老师在隔离病区内做心理支援时的心得：“那一刻，什么技术都是苍白无力的，唯有陪伴和关怀，一起经历他们的痛苦和各种情绪。”于是，我也有了行动，附下身子，一只手安抚在她的患手上，并有意识的摸了一下她的脉搏，比较细速，一只手去床头柜上抽取出一些纸巾，给她擦拭着满脸和额头的汗水，之后坐在床边，一边听她倾诉（虽然都是支离破碎的事，但能感受到她的愤怒、委屈）一边给她擦拭并抚摸她额头上的头发，那时的我嘴唇也像黏胶粘住了似的，张不开嘴，只是静静的听，感受着她的情绪……渐渐地我发现她脸上和额头上的汗水敛去了，头发上的温度也下降了，声音越来越微弱，我顺着她的手又摸了一下她的脉搏，比刚才缓了一些，那时，我就有了内心活动：是这样默默的继续陪着她呢，还是给她说点啥呢，嗯，我觉得还是默默陪伴比较好一些，以免再出激惹，就这样，我静静的陪着她，只是用我的左手抚摸着她的手，右手抚摸着她的额头和发丝，时间一分一分过去啦，她也渐渐闭上眼睛，嘴角时不时会有触动，但已没有了声音。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左右，我的手机响了（虽然声音不大，没有惊扰，但我还是觉得这一点很失误，我是应该把手机调成静音的啊），于是我温和又略显抱歉的看着大娘，大娘无力的半睁开眼，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你忙去吧，吴医生，看把你唠叨的，我没事啦，你忙去吧!”在大娘的示意下我轻轻退出了病房。

病人很多，直到下班时我准备去病房再看看大娘，老人的女儿迎面走来：“吴医生，真是太谢谢你啦，你走了以后，我也没敢刺激她，就静静的陪着，一句话也不敢说，看着她也没睡沉，但安静下来了，真是辛苦你啦!我妈以前像这样闹起来，用啥药也管不住，一闹就是几天，可吓人了，我们都吓怕啦!，这回还算好的啦!”我陪着她女儿又聊了很久才回家。经历了这次的状况，她女儿说：“吴医生啊，以前她受到一句话刺激就发作，我们就想着，她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就不知道体谅人呢，可跟你一聊啊，才知道：是我们忽略了她的感受，抗拒她的反应，才会使得她崩溃的；我也看到了在你的接纳和理解下，她的情绪慢慢回落的过程，真是佩服你的爱心和耐心啊，你对她的理解和心疼比药物还能起效呢!而我们只会害怕和抗拒……”

当时我也是蛮欣慰的，柔和的对她女儿说：“嗯，很理解你的感受，也非常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和理解，经历这次后，我们可以慢慢尝试着，接纳她的情绪，理解她的行为，默默的心疼着她，今年她已经70的人啦，我们还要她改变吗？”那时，她女儿特别感激的握着我的手，连连点头：“嗯嗯，懂了，谢谢你呀吴医生!”

第二天，听交班医护说，大娘夜里睡得还好，我想她闹腾了两天，耗气不少，估计康复治疗是做不成了，可没想到的是，交班之后，就见大娘又下来做康复治疗啦，而且看上去精神还可以，所有治疗照常做，我们都像往常一样给予她关心，她也像往常一样做治疗，就这样，她女儿和老伴都连连再次道谢：“吴医生啊，没有你耐心的安抚，这老太太可不知道要闹几天呢!”。

可能生活中很多人都无法理解“歇斯底里”的情绪，但我深知：“歇斯底里”的宣泄，释放的是被压抑的情绪，如果给她们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允许情绪的声音流淌出来，那也是一种疗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