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陌生人

作者|刘娟

“别跑！你个死妮子，给我站住！”响亮的声音在整个病区走廊回响。

晚上22：30分，大部分病友都已熟睡，听到声音的我赶忙从病房跑出来。一眼就看见老李拿着鞋在走廊上追着霜霜跑。霜霜手里抱着笔记本电脑慌忙地躲进医生办公室并且反锁门寻求医生的帮助。

 “咋了，李老师，半夜不睡觉，追着霜霜跑？” 我赶忙拉着老李问道

 “她个死妮子，居然打我还扇我脸……”老李回复道。

 “发生什么事情了？平时霜霜这么孝顺，怎么会打你呢？”

 “她就是打我，扇我脸，气死我了！”

 “李老师，咱们有话好好说，一会儿我问问霜霜，要真她真打你了，肯定是不对的，我肯定得批评霜霜，百善孝为先，你先消消气，都这么晚了，我先送你回病房休息啊！” 就这样，我把老李送回了病房。

自从老李和他老伴因为一氧化碳中毒后遗症住进我们中医科的那一天起，我们就对这个小女儿刮目相看。当时是老李和霜霜妈一起入院，而霜霜一个瘦弱之躯扛起了整个家，两个不能自理的老人就靠她自己和她请的一个护工照看，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没日没夜地守在床边，有时碰上老李心情不好还会被拳打脚踢一番，身上也是可见伤痕，想来心里肯定不是滋味！太不容易了，小姑娘正上着学还不得不留在医院，所以这次矛盾我相信是另有隐情。

我走进医生办公室，拉着霜霜的手请她来到护士站。“霜霜，我把你爸爸送进病房了，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爸爸说你打他了，他很生气，还说你诅咒他出门被汽车撞……”我耐心地问道。

“姐，我根本没打我爸，是他先动的手，我出于自卫才挡了一下，然后我就跑出来了”霜霜委屈又无力的说道。

“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天我带我爸去做康复理疗，大夫说不用去那么频繁了，已经锻炼了3个月了，可以自己在病房锻炼锻炼，而且扎针可以隔天一次，回来后他就开始找事对我发脾气，说我不想给他花钱看病了，所以大夫才会那么说的。他也怕针，我就和大夫沟通了一下。” 霜霜向我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爸爸可能是误会你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嘛，这么多天了，我们都知道你很辛苦，受委屈了，那你现在心里是什么感受？”我进一步引导问道。

“很生气，很伤心……，我妈妈的一氧化碳中毒都是被我爸害的，我妈妈本来好好的一个人，现在躺床上每天都需要人照顾。他也害了我姐一家，我弟也可生他的气，根本不管他，也不出钱，看病的钱都花了20多万了，我姐把家里房子都卖了给我爸看病，我也把我的积蓄都垫出去了，我快恨死我爸了，他说的诅咒他被汽车撞死，是住院前在老家发生的事情，当时我姐说的。他现在也后悔当时的所作所为，扇自己的脸。他现在记忆混乱，一会儿清楚一会儿糊涂，把我搞得快精神崩溃了！” 霜霜向我哭诉道。

看着眼前这位姑娘，我很心疼。

“霜霜，我特别理解你的心情，你太不容易了，沉重的家庭负担让你背负太多，压在你身上肯定特别累，如果我是你，被自己的亲人打骂甚至误解也会非常伤心的。”霜霜此刻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想哭你就哭会儿吧，发泄一下情绪，我们人有情绪都是正常的反应，不要压抑它。” 我用手轻拍拍她那瘦弱的肩膀。

“姐，你知道吗？我最近特别焦虑，因为郑州疫情的原因，北京学校的导师一直催我回去，都催了好几次了。现在护工也走了，就剩我一个人，我爸现在也出不了院，我都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霜霜，难怪你最近情绪不高，原来是学校在召唤你啊，导师需要你，你好优秀啊，在学校肯定是妥妥的学霸！”我顺势鼓励道。

“姐，都快愁死我了！在病房的时候我也抽时间完成导师布置的任务，白天还要带我爸做高压氧和康复理疗。” 霜霜很是焦虑。

“是啊，即使你爸做了很多伤害你妈和你的事情，你也不能怨恨你爸，老话还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你爸妈生你养育你供你读书，把你培养得这么优秀，这不也是你爸妈的恩情吗？你看有的家里姊妹多得根本供不起孩子上大学，或者仅让弟弟上学，重男轻女多的是，你也是高知分子，有文化，有素养，父母小时候含辛茹苦的把我们拉扯大，现在老人病了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当然不能退缩，你说对吗？”我继续劝解道。

“嗯，我知道，但我和我爸就是沟通不了，一说话就吵架。”

“我理解，因为我自己的原生家庭也是如此，我和我妈以前的关系也是如此，一见面就各执一词，吵吵闹闹，自从自己生完两个孩子以后，我特别能理解我妈的心情，虽然她用数落唠叨打击来我让我特别不能忍受，但她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没有哪个父母不想自己的孩子优秀，出人头地的，只是他们的父母也是这样对待他们的，就这样传承下来了。况且老人们也需要被尊重，越是亲人有时候我们的说话方式越不注意，回想一下咱们对待外人的态度，再想想我们对待家人的态度，因熟而失礼就是这个道理，总觉得家人能够无条件的包容我们所有情绪，而对家人指责批评抱怨也没有对自己有任何损失，这就纵容了我们的情绪爆发！感谢你的信任，对我倾诉这么多，我也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和你聊聊我这多年跌跌撞撞走出来的经历，老人陪伴我们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姐不希望你被当时的情绪蒙蔽心灵，最后再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下次让你和你爸沟通，你会怎么做呢？”我循循善诱道。

“如果我们俩正在气头上，那我就先走开，冷静冷静，等到大家情绪都平稳了再和我爸好好沟通，充分的尊重他的选择，给他选择的机会，让他自己作主。” 霜霜不在哭泣。

“好样的，霜霜，一点就通，读书多就是特别智慧！现在心情怎么样了？”

“嗯嗯，我感觉心理轻松了好多，压抑了好久的情绪释放出来，谢谢姐，耽误你工作了。” 霜霜感激地说道。

“你爸的病情恢复的差不多了，估计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从刚来的不能自理，到现在可以追着你跑，你说进步是不是突飞猛进啊？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加油霜霜！” 看着她嘴角上扬，我如释重负。

后来我去了老李的房间又跟老李聊了聊，他也有他的冰山下的心理需求，他想配合大夫积极治疗好早点出院回家照顾老伴来弥补他的过失，每天呆在病房不能出去走走憋的烦闷，又看见霜霜每天摆弄手机电脑以为孩子不想管他光顾着玩，我向他解释我们现在年轻人都是在手机电脑办公，要不然时时刻刻守着电脑手机，电子产品已经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工具，有时候孩子用手机电脑聊个天排解一下心情也是很正常的，好好的人被困在医院，谁呆谁知道啊！我还告诉老李把孩子培养的很优秀，是他这辈子的骄傲，导师都需要她赶紧回去帮忙呢，老李嘴上说上学没一点用，其实心理也知道姑娘不容易。

爱在心口难开，后来霜霜和他爸和往常一样父慈女孝，偶尔的小情绪也会很快烟消云散。前天老李康复出院，霜霜临行前找我告别。“姐，感谢住院期间中医院的医生和护士的照顾，尤其是听你上次给我讲了那么多，后来我仔细想想确实是那么回事，我要坐飞机回北京了，真的很感谢你！”此时无声胜有声，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子女与父母明明都很爱对方，了解对方，却因为说话方式伤了对方的心，最后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就像两个刺猬明明很想靠近彼此取暖，走近后才发现互相伤害，它们因为害怕受伤不敢随意脱下伪装的外壳近距离的接触，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希望所有的父母和孩子都能够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考虑，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生命个体都希望被理解，被尊重，父母是我们的活菩萨，父兮生我，母兮鞠我，养育之恩不可辜负，也许成长路上父母做的有不完美的地方，甚至伤害我们的地方，但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既然父母排除一切万难把我们养大，我们就要珍惜目送老人渐行渐远的身影，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人生如此短暂，过一天少一天，见一面少一面。有时候，一个转身就是永远。珍惜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别给自己和家人留下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