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次

郑州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妇科   徐臻

2021年9月的一个下午，门诊人很多，突然诊室里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徐主任，我来复查啦！”我抬头一看，这不是吴梅（化名）嘛！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化着精致的淡妆、穿着考究，我忍不住感慨：“哇，大姐，你现在状态这么好啊！感觉您自带光芒，哈哈！”吴梅说：“那还是要感谢你啊！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呐！”

我开心地笑了，思绪回到2015年的一天，我刚下手术，组里的医生同事说，来了一个“子宫切除术后、盆腔多发肿物”的患者让我去看一下，第一面对这个患者没什么好印象，穿着打扮土豪感十足，张口便是：“我们是XX主任的亲戚，跟王主任交代过了，抓紧给我们安排手术，另外，我们想调个单人间。”迅速翻看了一下病历，一年之内先做了多发肌瘤剔除，半年多以后复发又做了子宫切除，不会是什么好病，而且一上来就拿领导压人，我最讨厌这样的病人，不免语气也带着不爽：“你得先好好查查，像你这样的情况，难说是不是恶性的，你知道自己现在什么病吗？简单的病会转到我们这里吗？”吴梅的脸色瞬间拉了下来，生气地说道：“我不识字，我不清楚什么病，有什么事都是我老公处理的，你别跟我说，你跟我老公讲，我又听不懂。”

听了这话，我愈发鄙夷这个女人，40多岁，年龄不大却大字不识，心想有点钱就了不得了。但是，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还是像对待其他患者一样对待她，但是，对这样地病人，我是很难挤出一丝笑容的，吴梅私下也跟其他医生讲，说我看起来有点冷冷的，难以接近。

顺利地完成了第三次手术，术后的病理果不其然是恶性肿瘤——低级别子宫内膜间质肉瘤，继续按部就班进行了化疗。化疗的各种不良反应开始折磨着吴梅，她脸上的光也渐渐消失，脱发让她分外自卑，而随着互相慢慢的熟悉，她对我讲话也不再跋扈，看到她手术和化疗后的脆弱一面，使我也不再对她冷眼以对，并逐渐了解到这个女人的不易，她的老公承包工程，常年不在家，由于她没怎么读过书，两口子缺乏沟通，生气是日常，但好在家里经济状况还可以，她就用钱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化妆打扮，她害怕被瞧不起、被抛弃。

第4次化疗了，那天，吴梅又找到我，语气里充满了不安：“徐大夫，我好像摸到皮下有个硬结。”“不会吧？正打着化疗呢，不应该啊！是不是皮下的线没有吸收？做个浅表彩超看一下吧！”我说。彩超做完，结果让我惊讶，果然是有多发的小结节，抓紧又安排了皮下结节切除手术，病理证实确实是复发。这个病本来发病率就低，化疗中又复发的病例太少了，我突然感到无措，请示了主任，考虑化疗不敏感，建议去做局部放疗。于是，吴梅转到了放疗科。

再联系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徐大夫，我放疗结束了，我害怕，我能不能用什么药维持着不复发啊？”“那就试试吧，我也没有很多经验，按照治疗指南的推荐，要不用抗雌激素治疗试试，或者你去其他北上广的大医院多问问。”我说。“我很害怕，我现在只信任你们，你们让我用啥我就用啥，我丈夫忙，也没有时间去那些医院，就按你说的方法治疗就行……”吴梅低头小声说，眼睛湿润了。那一刻，我体会到了这个女人的无奈，也感受到了她对我的信任和对生命的渴望。

安稳的吃了几个月的口服药，有一天再次接到了吴梅的电话，“什么？又长了皮下结节？……其他地方发现了吗？……好的，来吧，我给你做。”尽管我的语气坚定，但其实我也不知道放疗后又手术这伤口是不是长得住，因为一般来讲，放疗会造成组织严重的瘢痕化和纤维化，乏血的状态是影响伤口愈合的。我把自己的顾虑如实告诉了吴梅和她的丈夫，她的丈夫诚恳地说：“没事的，徐大夫，这些我都能理解，我们相信你，先把肿瘤切掉了再说，其他问题如果出现了再解决，我们能接受。”

手术台上，我非常仔细小心完整剥除一个个复发的转移瘤，没有破裂一个，仔细触诊皮下切口周围每一个位置，确认没有残留了。我很开心，第五次手术了，我默默地想，以后再也不要复发了。“抗雌激素的药停掉吧，估计对你来说没有太大的用处，这次手术比较彻底的，我觉得后续定期复查就行！”我的语气里充满了自信和笃定，吴梅和她丈夫的脸上也浮现了难得的笑容。

此后，吴梅又回到了往常正常的生活轨道中，不用再吃药打针了，她也觉得非常轻松，期间偶有电话联系，也是有关在当地复查跟我汇报一下结果，一切都很好，像很多其他患者一样，病治好了，就会从医生的工作簿中消失，各自继续各自的生活。